布偶戏 w oo 19.c o m
“你在家要乖乖的,母亲准备出门去买面包了。”艾莉雅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小狗布偶包裹在窗帘里,平放在窗台上,然后摸了摸那没有表情的、缝线松散的头。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艾莉雅转头,看见叁个年纪比她大一些的孩子们正挤在保育室的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
“艾莉雅又在一个人演布偶戏啦!”他们起哄说,其中一个男孩干脆跑了过来,把小狗布偶从窗帘里拽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嘿嘿,也借给我们玩一下吧!”
艾莉雅的反应一直有点迟钝,所以愣了一小会后,才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还给我……”
对方已经拔腿朝走廊的方向跑起来了,“追得上就还给你呀。”
她追上去,急得面红耳赤。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会知道,这时候应该表现得乖巧一些,去找看护告状。
但她不够聪明,从小就不够聪明,而且,她害怕那些刻薄的看护,害怕又被说是荡妇的女儿。
她表现得越着急,这些大孩子们反而越来劲,把她的布偶像玩具球一样在空中丢来丢去,还不时回头挑衅地喊几句。艾莉雅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就跑得气喘吁吁,嘴里却还在不停重复着:“还给我……还给我……”
他们一路跑到疯人院的庭院中央,这场幼稚的追逐引得穿着约束衣的病人们从房内探出头来围观。
“砰”的一声,艾莉雅摔在了地上,像一个笨拙的动物被绊倒在无形的蓟前,她感到温热的眼泪流了下来,是出于丢脸的感觉还是单纯的疼痛呢?一定不是出于被欺负,她其实觉得被欺负没什么的,她可以不说话,忍下来,但是母亲留给她的小狗布偶,不可以给任何人。
大孩子们听见她摔倒的动静,这才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狼狈地趴在地上,脸上挂满泪水。
叁个孩子面面相觑,对方一哭,他们反而觉得没意思了,那种兴奋的劲头过去后,留下的无非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无聊和心虚。
手里拿着布偶的男孩吐了吐舌头,将东西扔回给她。
“爱哭鬼,还给你了。”
艾莉雅居然接住了。出于某种劫后余生一样的感觉,她紧紧地将小狗布偶抱在怀里,像是真的在抱着一个婴儿一样。
钥匙急促晃荡的声音在靠近。意识到看护过来了,围观的病人们纷纷从窗边缩回头。
几个孩子被分别扔进单独的禁闭室里关了一天,小狗布偶也被没收了。请记住网址不迷路748 a.c om
禁闭室里头装的是木片百叶窗,细碎的阳光从缝隙间透进来,把房间照得像海底一般。艾莉雅坐在铁床上啃着面包,幻想自己在上一世曾是条鱼,一直在海里寻找着什么,她游啊游,游到了世界尽头处的悬崖,其它的鱼都退却了,但是她不一样,她从赖以生存的水中脱离出来,纵身向前一跃。
她飞了起来,在那深不见底的坠落中,看到了自己所寻找的东西。
你一生苦苦追寻的花
沉睡在遥远寂寞黄沙
……
第二天清晨,艾莉雅在开门声中醒过来。她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人,她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的袍子覆盖住,只露出被头巾阴影遮住了一半的面孔和枯瘦的双手,而其中一只手上,拿着她的小狗布偶。
“艾莉雅,我是来自白鹿修道院的格尼卡修女,”女人走过来,将小狗布偶放进她手里,“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神明会照顾你。”
——————
“艾莉雅。”
艾莉雅一脸恍惚地回过神来。窗外,雨还在下,在圣堂的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流,而她又一次像艘小船般漂浮在记忆的海中,愈行愈远。
不知从何时开始,格尼卡修女已经站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她伸出那只仍旧枯瘦,却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更加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艾莉雅年轻的侧脸。
“人的心,可以藏着那么多秘密,比大海还要幽深……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是特别的,那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别被伤害了,艾莉雅,别被伤害了。”她摇着头说,神情中几乎透出一股悲伤和怜悯。
而艾莉雅只是盯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她意识到格尼卡修女的肤色变得比自己离开修道院时还要显得灰白,那双眼睛就像两个被安在人脸上的窟窿,往里面深深凹进去。人总要老去。
格尼卡修女收回手,将蜡纸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委托鞋匠给你做了一双新的鞋子,回头试试看吧。”
她拎起行李箱往外走,打开圣堂的正门后,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艾莉雅。
“真的就那么糟糕吗——只是做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艾莉雅呆呆地盯着那褐色的包裹。她伸出手,隔着蜡纸摸了摸,感受到里面鞋体的轮廓。
对了,在暮沼市给格尼卡修女买的礼物……
她抹了把脸,匆匆跑上二楼,翻出那枚花朵形状的黄铜书页夹,然后追出了圣堂。
雨幕中空无一人。
“她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一把伞停在了她的头顶,艾莉雅转身,对上艾利亚那双平静的眼睛,在这种阴暗的天气里,他不同寻常的瞳色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还拎着浑身都被雨打湿了的安塞洛的后颈。
“它一直在圣堂的窗户边躲着。”艾利亚解释道。
安塞洛看着艾莉雅,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着,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湿漉漉的,像地上的鹅卵石一样。
艾莉雅莫名想到了猎血犬。
如果她也能知道安塞洛在想什么,就好了。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咬烂小狗布偶,那是一种无心之举?一种狩猎的天性?还是因为她突然消失了一晚没有回来,它在赌气?
“我假设你还是想要它的?”见她一直不说话,艾利亚挑起一边眉毛,问。
“……谢谢,还要的。”艾莉雅将书夹塞进口袋里,从他手中接过了安塞洛。感受到熟悉的暖意和味道,它立刻不停地往她的胸上蹭,嘴里跟着发出一些虚弱的哼唧声。
艾莉雅抱着发抖的它,看着艾利亚被雨淋湿的肩膀,犹豫了片刻,说:
“夏加尔同学,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
艾莉雅在壁炉里燃起火来,然后往茶壶中加满水,用铁钳子夹着,小心翼翼地挂进去加热。而艾利亚把湿掉了的外套脱下来,靠在墙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艾莉雅莫名觉得自己像在招待客人。她手足无措地环视了一眼自己简陋的房间,然后把唯一一把椅子拖了过来,“请坐!”
“不用,你坐就行,”艾利亚说,转而看着缩在壁炉旁瑟瑟发抖的安塞洛,“它是自己跑掉的?”
艾莉雅拿了块布,跪在地上替安塞洛擦拭着毛发。
“算是,也算不是……它咬烂了我的一件东西,我有点难过和生气,就把它关在了门外,然后它就不见了。”艾莉雅叹了口气说。
“什么东西?”
艾莉雅非常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一个很旧的布偶。”
“缝一缝应该能修好吧?”
“已经全部咬烂掉了……”
“还留着吗?给我看看。”
“啊?”艾莉雅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困惑地看着他。
艾利亚的头仍旧微微歪靠在墙壁上。他对她笑了笑,“或者你想我说:拜托你给我看看?”
艾莉雅莫名有点不自在,她从床底下把那堆用布包起来的残骸拖出来。看着这副景象,她仍然感到有些心痛,忍不住看了壁炉旁的安塞洛一眼,而安塞洛耷着脑袋趴在那里烤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艾利亚走过去,单膝跪下,查看了一下那堆布料和填充物,然后问:“你有针线包吗?”
“……有!”
他开始动手把衬衫的袖子翻折起来,“拿给我。”
艾莉雅用一种更加困惑的表情看着他。
“我帮你缝起来,虽然不会很好看,会有很明显的拼接痕迹,但是还是能成型的。”他解释道。
艾莉雅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她把针线包翻出来,给了艾利亚,而他把东西全部移到了壁炉旁,就那样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真的开始专注地缝补起来,动作竟然还很熟练。
艾莉雅在旁边探头探脑地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场景很诡异,毕竟怎么看,艾利亚·夏加尔都不像需要亲自做针线活的人。她自己的手算是比较笨的,因此并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情,最多只能做到把衣服上破掉的小洞重新补回来。
艾利亚用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翘,“要弄一段时间,你可以先不用管我,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哦!”
艾莉雅梦游一样坐到书桌前,抽出了一本关于植物学的书,翻开到某一页,眼神却一直忍不住飘到壁炉那边。
格尼卡修女所说的话,和与艾利亚在流场中的碰面,在她脑子里来回打着转。他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她的事情呢?虽然这种被异性关注的感觉并不糟,甚至可以说让她感到了一股羞耻的愉悦。
“那位格尼卡修女,果然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嗯?!”艾莉雅吓了一大跳。
“你书拿反了。”
“……”艾莉雅低头看了一眼,讪讪地把书合上,“她是当初领养我的修女,虽然她真的很严格,但其实,她也一直有在照顾我。”
“她不希望你继续呆在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
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烧开了,艾莉雅倒了杯茶给艾利亚,他喝了一口,意外发现她泡的居然是一种只在工业走廊以南地区种植的茶叶。这种茶叶品质很高,不但本身价格昂贵,送到萨兰公国更是需要缴纳高额的关税。萨兰公国的《茶叶征税法》一直饱受争议,是这一年来公国议院内各党派主要争论的话题之一。
总而言之,这不像是她自己能买得起的东西。
刚才在学院门口发生的那个小插曲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他大概知道茶叶是谁给的了。
“那如果她劝你离开学院,你会答应吗?”他接着问。
“我想会吧,我得听修道院的。”
他看了她一眼,“不,你不会的。”
“……”
是的,她不会的。
他们又安静下来,恢复体温后的安塞洛也睡着了,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艾莉雅重新打开书,这回居然真的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看了进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艾利亚再次开口。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好了。”他说着,拉紧最后的线头,施力扯断,然后站起来,将重新缝补完成的小狗布偶递给艾莉雅。
“如我所说,不是很好看,但至少能恢复本来的形状。”
艾莉雅捧着那只丑丑的、被五颜六色的线重新组合起来的小狗布偶,轻轻点了点它圆圆的鼻子。她觉得腹腔内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抓挠感,但是除此之外,心脏的位置似乎也有点暖暖的。
“谢谢你,艾利亚同学。”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有一瞬间,艾利亚与她对视,看着她寡淡的面孔被壁炉中那团阴沉而温柔的火照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针和线全部收进囊包里,随手扔到她身后的书桌上,然后一只手扶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抬着她的下巴,微微施力,让她的唇瓣为他分开来,就这样对着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