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幽灵译手搅动华北暗局冷面处长布控危城风

    《墨痕》特刊引发的学潮余波尚未平息，如同一块投入泥潭的巨石，在北平平静的水面下搅起层层浑浊的暗流。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和特高课内，因接连受挫（松室孝良事件、外围网络被毁、学潮冲击）而积压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这本由女中学生主编的小小刊物，恰好成了他们眼中新的、必须扼杀的“挑衅”。暗中的搜查与报复正在酝酿，什锦花园吴公馆周围的空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粘稠和紧张。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时刻，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骤然劈入了砺锋堂书房。
    深夜，书房光线集中在宽大的书案上，将吴道时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日军在“非武装区”最新动向的评估报告，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砰、砰、砰！”敲门声急促而有力，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迫感。
    吴道时抬起头：“进！”
    陈旻几乎是推门闯入，他步履生风，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种极度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所取代。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将一张薄薄的译电纸直接递到了吴道时面前，声音急促：“处长，刚截获并破译的紧急情报！关东军特务机关和北平特高课同时动了起来，几乎倾巢而出，正在全城秘密搜捕一个人！”
    吴道时目光一凛：“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抗日分子头目？”
    “不是！”陈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目标代号——‘猎户’（Orion）！据内线拼死传出的碎片信息显示，此人并非行动人员，而是一名…密码专家！但极其诡异的是，日本人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超任何一支抵抗武装，内部指令措辞近乎…恐惧！命令只有八个字：‘不计代价，务必清除’！”
    “猎户？密码专家？”吴道时重复着这个代号，眼中锐光暴涨。这个代号，瞬间刺破时间的迷雾，将他拉回到数月前长城抗战最吃紧时，那个同样令人震惊的夜晚——平古铁路上神秘消失的日军药品专列，鬼魅般现身于29军野战医院的紧缺物资，以及那张如同挑衅般留下的、写着“猎户”二字的神秘字条。  那一次，“猎户”展现的是精准的情报、神出鬼没的行动能力和对战场供需的洞悉。日军专列神秘消失，紧缺药品如天降甘霖般送达29军野战医院——此事动机清晰，于国于民，于战局，都是雪中送炭，符合一个心怀家国的能人义士之所为。彼时，“猎户”在他心中的画像，是一个手段高超、心怀民族大义的“独行侠”或某个隐秘组织。  而这一次，日本人竟因一个“密码专家”而如此恐惧？
    “能让日本人怕到这种地步…他做了什么？”吴道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次药品劫案，虽重创日军、援助我军，但事后他和日方一样，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追查，却始终如石沉大海，“猎户”如同真正的幽灵，来去无踪。此刻，这个代号再次出现，意味着这个神秘的存在不仅活跃，而且触碰到了更核心、更致命的秘密。
    “具体事迹被严格封锁，难以探查。”陈旻语气带着挫败与极大的好奇，“但从零散信息拼凑，此人似乎曾以一己之力，多次彻底破译或干扰了日军极其重要的高级通讯密码，导致关东军数次重大行动泄密或失败，损失惨重！日本人视其为心腹大患，称之为‘幽灵译手’，却又对其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代号‘猎户’。”
    陈旻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更奇怪的是，我们这边，军统、中统，甚至延安方面，似乎也都在暗中寻找这个人！但同样毫无头绪！此人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堆让日寇闻风丧胆的传说！”
    吴道时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变得幽深难测。一个能让国、共、日叁方同时高度关注却又都束手无策的密码天才…这潭水，比想象得更深。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此人掌握的秘密，或许不仅仅关乎几场战役的胜负，更可能触及战争最核心的机密，甚至……更高层面的战略布局。日本人如此恐惧，不惜一切代价要清除他，其背后的原因，细思极恐。
    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关东军的重大军事部署？海军可能的秘密行动？还是……更高层面的战略欺骗计划？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日本人发狂。
    “我们的人，”吴道时的声音恢复了冰一样的冷静，但语速更快，“有没有可能先于日本人，找到这个‘猎户’？”
    陈旻面色凝重地摇头：“很难。处座，日本人这次是真正的疯了！动用了所有明暗力量，像梳子一样篦刮全城。我们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稍有不慎就会撞上他们的搜捕网，反而暴露自己。而且，我们对‘猎户’一无所知，相貌、年龄、可能的藏身点，全是空白。在日本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寻找一个完全未知的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台灯的光晕下，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吴道时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平城地图前，目光如炬，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街道、区域标记。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地图中心——那片代表着混乱、复杂、也是各种势力最容易藏身的区域。
    “不能大海捞针，那就…浑水摸鱼！”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日本人越是疯狂，破绽就越多！他们倾巢而出，他们的老巢就必然空虚！他们的通讯频率会异常增加，他们的行动模式会出现混乱！”
    他快步走回书案前，下达了一连串清晰而迅猛的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剑：
    “第一，命令所有外勤小组，暂停一切非必要活动，全力转入静默观察模式！重点监控日本所有已知的据点、交通枢纽、医院、旅馆！记录所有异常人员流动和车辆调动！我要知道他们搜捕的重点区域和方式！”
    “是！”
    “第二，启动我们安插在日伪警察系统、帮会、甚至车行、码头苦力中的所有眼线！悬重赏！搜集任何与‘陌生面孔’、‘紧急搜查’、‘密码’、‘电台’相关的蛛丝马迹！特别是近期有无身份不明的知识分子或技术人员寻求庇护或试图离城！”
    “明白！”
    “第叁，技术侦查组全员待命，全力监听、捕捉日军一切异常通讯信号！尝试分析其搜捕指令的规律和可能的目标区域！同时，严密监控北平与外界的电报、电话线路，尤其是通往南京、上海、重庆的，留意是否有异常加密信号或求救信号出现！”
    “是！处座！”
    “第四，”吴道时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语气森寒，“让我们在特高课内部的‘鼹鼠’，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深挖！我要知道‘猎户’更具体的特征，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写！以及…日本人如此恐惧的真正原因！”
    “这…风险极大！”陈旻提醒道。
    “值得冒险！”吴道时斩钉截铁，“一个能让日本人发疯的密码专家，本身就是最顶级的情报宝藏！找到他，或许就能撬动整个华北乃至更广范围的战局！”
    陈旻凛然领命：“是！我立刻去安排！”
    就在陈旻转身欲走的瞬间，吴道时仿佛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补充了一道看似无关却意味深长的指令：
    “另外…让盯着大小姐和墨痕社的人，再谨慎些，再隐蔽些。眼下这潭水，太浑了。”
    陈旻瞬间领会。日本人对“猎户”的疯狂搜捕，必然会导致北平暗世界力量对比的剧烈动荡和注意力转移。这既是危险，也可能…是某种意想不到的机会或掩护。
    “属下明白！”
    陈旻离去后，书房内唯有炉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敲打着凝固的空气。吴道时重新坐回宽大的书案后，身体微微后靠，指尖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深邃的眼眸中，各种线索、情报、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被一条无形的线飞速串联。
    “‘猎户’……”他低声咀嚼着这个代号，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数月前长城抗战最惨烈时，那桩震惊中日双方的药品劫案。日军专列神秘消失，紧缺药品如天降甘霖般送达29军野战医院——此事动机清晰，于国于民，于战局，都是雪中送炭，符合一个心怀家国的能人义士之所为。彼时，“猎户”在他心中的画像，是一个手段高超、心怀民族大义的“独行侠”或某个隐秘组织。
    然而，此次……
    为何再次现身？而且是以如此激烈、近乎挑衅的方式——直接导致日方两大特务机构倾巢而出，搜捕一名“密码专家”？
    他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时机。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猎户”此次活跃的时机，与什么事件重合？
    不是前线的军事冲突，不是高层的政治博弈……是学潮！是那场由《墨痕》特刊作为重要导火索，在北平叁所大学爆发的、反对《塘沽协定》的学潮！
    学潮……学生……
    一道微光，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他思维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又瞬间熄灭，快得让他几乎抓不住痕迹。
    难道……“猎户”此次出手，竟与学潮有关？是为了保护那些参与学潮的学生？
    这个念头一出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一个能破译日军核心密码、能神不知鬼不觉劫走日军专列的战略级人物，会为了几个学生的安危而轻易暴露自己，引来灭顶之灾？
    可……如果不是，这时间点上近乎完美的重合，又该如何解释？
    紧接着，一个更基础、更关键的战略性问题浮上心头：猎户，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日本人如此倾巢而出，封锁交通要道，全城大索，几乎是掘地叁尺的架势……”吴道时的手指在地图上北平的位置重重一点，“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们极度确信，‘猎户’就在北平城内！否则，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机会远遁千里？”
    他的目光随即扫过地图上北平周边的广阔区域——天津、保定、石家庄……整个华北平原。“但是，若跳出北平看华北呢？”他沉吟着，“猎户既能精准劫掠平古铁路的军列，其对华北交通网的熟悉和渗透能力可见一斑。他有没有可能，只是以北平作为其活动的焦点或情报来源地，而其真正的巢穴，却隐藏在华北某座不那么起眼的城市，甚至某个偏僻的村镇？通过电台远程操控，或利用便捷的铁路网络快速往来？”
    这两种可能性在他脑中激烈交锋。在北平，意味着风险极高，但也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且便于获取最新情报和直接行动。在华北他处，则更安全隐蔽，但需要极其可靠和高效的通讯与交通网络支撑。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同时权衡着这两种地理定位带来的截然不同的搜捕与应对策略。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那本纸张粗糙、却搅动了北平风云的《墨痕》特刊。
    吴灼主编……林婉清副社长……那些犀利如刀、却又条理分明的文章……尤其是吴灼那篇《塘沽协定：割肉饲虎之后的危局》，其中对国际形势、地缘战略的分析，其深度与精准，早已超出了寻常女学生的见识范畴……
    见识范畴……
    吴道时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起来——顾兰因第二次示警，关于日军欲制造“意外”谋害吴灼时，曾含糊提及消息来源是“影武者”副队长高桥介！而高桥介随后便“被自杀”！当时他判断是内部清洗，但若换个角度想……高桥介的死，会不会与“猎户”有关？是为了切断追查吴灼危机的线索？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猎户”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间接地……保护吴灼？
    保护吴灼……保护学生……而保护行动，往往需要近距离的观察和快速的反应。这似乎又为‘猎户’就在北平’的推断，增加了一个沉重的砝码。
    这两条线，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模糊不清，却让吴道时感到一股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豁然起身，再次走到那巨大的北平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贝满女中、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燕京大学……学潮爆发的核心区域。日军特务机构疯狂搜捕“猎户”的重点区域……如果猎户在北平，他会藏身何处？是鱼龙混杂的闹市？是学术氛围浓厚的校园？还是某个看似不起眼，却交通便利、信息灵通的角落？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试图找出某种空间上的关联或规律。
    不对……还是不对。
    动机依旧模糊。“猎户”与学潮、与吴灼之间，究竟存在一种怎样的联系？是单纯的路见不平？还是……有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羁绊？而他的藏身之处，是其动机和身份的关键映射。
    那种灵感稍纵即逝的感觉再次袭来，仿佛答案就在眼前，却被一层薄雾笼罩。他几乎可以确定，“猎户”此次暴露，绝非偶然，必然与近期北平发生的某件大事密切相关，而学潮，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诱因。但具体的触发点、内在的逻辑，他仍然无法参透。同样无法确定的，是那个幽灵般的“猎户”，究竟是隐匿在这座千年古都的某个角落，还是正从华北的某个阴影处，冷静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吴道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绝对的理性和更广泛的信息。无论猎户在北平还是在华北，搜捕和调查的方向都必须兼顾点与面。
    他按下通话器：“陈旻，进来。”
    门应声而开，陈旻快步走入。
    “两件事。”吴道时目光如炬，“第一，重新彻查学潮爆发前后，所有与各大学校、特别是学生领袖有过接触的可疑人员，包括但不限于教师、职员、小贩、车夫，乃至校内维修工！重点排查那些背景模糊、行为异常，尤其是对时事、密码、无线电等表现出不同寻常兴趣或知识的人！范围，先集中在北平！但思路要打开！”
    “第二，”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动用最高权限，秘密调阅近期所有能接触到的、关于华北地区民间技术奇人、密码学爱好者、无线电发烧友，乃至因言获罪、有反日倾向的知识分子的档案！特别是那些……近期行踪成谜，或突然消失的人！将筛选重点放在与北平有潜在联系包括但不限于如求学、工作、亲友关系的人员上！”
    “处座，您的意思是……‘猎户’可能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人之中，而且可能就在北平，或者与北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陈旻凛然，意识到了处长判断的侧重。
    “不确定。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方向。”吴道时沉声道，“日本人赌他在北平，我们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我们的网，要撒得比他们更远，更聪明。  一个能让日本人恐惧的密码专家，不可能凭空出现。他必然有来处，有社会关系，有活动轨迹！扩大搜索范围，从最基础的层面开始梳理！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捞！”
    “是！属下明白！”陈旻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处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突破的方向，并且制定了更具纵深的策略。
    猎户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其可能的地理位置与学潮、与吴灼可能存在的关联，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逼近他的身边。那一丝无法抓住的灵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揭开“猎户”身份和藏身之处的那一刻，或许也将揭开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足以颠覆许多认知的真相。而那个真相，很可能与他最想保护的人，息息相关。这个幽灵般的“猎户”，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华北的某个角落，或者就从北平的某条街巷深处，静静地凝视着什锦花园，凝视着……他吴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