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会武
时间无声流淌,纵使白曦再怎么喜欢这个氛围,时间也不会停留。金红色的朝阳终究跃出了地平线,将温暖的光线毫无保留地泼洒向大地,穿透了山谷清晨微凉的薄雾,钻过了毯子边缘的缝隙。
即使白曦拉起毯子试图为怀中人遮挡这扰人的光线,那明亮的光束还是落在了辞九紧闭的眼睑上。
她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眉头微蹙,发出一声含糊的嘤咛,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白曦的颈窝,仿佛要躲避这过于热情的阳光。
白曦低笑一声,耐心地等着,直到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呼吸也重新调整得平稳。
显然是清醒了,只是还在适应光线。
她才一点点将盖在两人头上的毯子掀开。
骤然接触更明亮的光线,辞九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在眼前挡了挡。
待视野逐渐清晰,适应了晨光,她才彻底睁开眼,带着初醒的懵懂看向白曦。
“好啦,” 白曦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朗,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折迭那条厚实的羊毛毯,“我们可以离开了。”
离开?辞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她坐起身,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看向正在仔细打包毯子的白曦,疑惑地问:“离开?为什么是‘离开’,而不是‘回去’?” 她意指山谷的孩子们。
白曦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不能在那里久待。”
她将折迭整齐的毯子塞回行囊,束紧袋口,这才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迎上辞九探究的目光,“皇家的人,一直在监视我。”
“监视?” 辞九的睡意瞬间消散,眉头紧锁,“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要监视你?”
白曦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草屑,神态轻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可能……觉得我这个盟主太跳脱,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吧?怕我哪天心血来潮,搞出些他们收拾不了的大动静。”
她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不过嘛,想甩掉那些眼线,或者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他们爱看就看吧。”
辞九也跟着站起身,看着白曦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更直接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易容一下?这样行动岂不更方便?”
白曦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她脸上那点漫不经心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点得意的认真表情。
她微微歪着头,冰蓝色的眸子亮晶晶地注视着辞九,声音放得又软又轻:
“啊啦~这个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光洁无暇的脸颊,
“因为呀,我只想用这张脸……来见我的小辞九呢。”
辞九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抓住了一个关键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你承认了?你是故意来找我的?”
白曦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雪莲。
她非但没有被戳破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轻轻拉起辞九的手腕,将她拉近一步,低头凑近她的脸,笑盈盈地、坦坦荡荡地承认:
“呀,小辞九的关注点怎么是这个?”
她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促狭和毫不掩饰的欢喜,
“不过,你说对了。我承认啦——”
她故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我、就、是、故、意、找、的、你。”
看着白曦那张写满了“没错,我承认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明媚笑脸,辞九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连“皇家监视”这种隐秘都随口说出来了,再追问她如何具体摆脱监视似乎也没有意义。
每个人,尤其是像白曦这样身份的人,总该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和手段。
她认命般地任由白曦牵着手腕,迈开脚步,跟着她沿着与来时不同的路,向山下走去。
脚下的路径越来越陌生,不仅偏离了来时的方向,更与记忆中武林大会举办地点的方位背道而驰。
辞九看着前方蜿蜒深入荒僻山野的小径,又回头望了望早已消失在视野中的城镇轮廓,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拉住白曦的手腕:
“等等,”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各路英雄怕是已经云集山下。你身为正道盟主,难道……就如此清闲?不用去主持大局吗?”
白曦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辞九眼中的疑虑,转过身来,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神秘和了然的笑容。
她冰蓝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仿佛早已洞悉辞九心中所想:
“那个啊?”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那是皇家搭的台子,唱的是他们想看的戏。我这个所谓的盟主?不过是个挂名的摆设,无权过问的。”
她走近一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昵,“那就是个场面活儿,专门用来哄那些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和不明就里的普通江湖人的表演场罢了。热闹是热闹,但……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可是……” 辞九的眉头并未舒展,新的疑问浮上心头——如果不去官方大会,那她代表小城参加的比试怎么办?她的推荐信还有何用?武林大会的排名又算什么?
“别担心~” 白曦像是精准截住了她尚未出口的思绪,笑容更加明媚,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叫‘桃林会武’。那里,才是真正属于我们江湖人,靠真本事说话的地界!”
她看着辞九眼中依旧残留的一丝茫然和顾虑,补充道:“ ‘桃林会武’上决出的名次,就是江湖公认的天骄榜排名。亦有我白家的官方榜单,含金量,可比那个花里胡哨的皇家大会高多了,传扬出去,名声也更响亮哦~~”
辞九彻底愣住了。
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笑容灿烂的白曦,心中惊疑不定:这个人……她是怎么做到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是刚刚起了个念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她就已经看穿了自己最核心的担忧?莫不是有读心术?
白曦似乎又被她那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呆愣表情逗乐了。
她轻笑出声,伸出手指,亲昵地点了点辞九微蹙的眉心:“哎呀,哪有什么读心术~” 她拖长了调子,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是我们小辞九太可爱了,心里想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全写在脸上了呢~~~~”
辞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白曦那副“我就是能看穿你”的得意模样,她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
白曦带着辞九,沿着一条被踩得光滑的土路,最终抵达了一个依偎在巨大湖泊边的小镇。
甫一踏入镇口,辞九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异于普通市镇的气息所摄住。
镇子不大,但异常热闹。
街道两旁是简陋却实用的茶棚、酒肆和售卖兵刃、伤药的铺子。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看起来是纯粹的市井百姓。他们的步伐或沉稳如山,或轻捷如风,身上大多携带着形制各异的兵器,眼神也远比常人更为锐利或深沉。
辞九凝神细察,心中暗自惊异。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几乎每一个身上都隐隐透出一种无形的“势”。
这种“势”因人和武功而异:有的张扬外放,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加掩饰的锋芒和压迫感,人未至,气息已先声夺人;
有的则内敛深沉,如同深潭静水,表面波澜不惊,却暗藏汹涌,只在眼神流转或不经意的小动作间泄露出些许端倪。
但无论何种形式,辞九都能察觉到,这些人体内蕴藏的内力修为都不低。
她甚至认出了几张曾在孔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出现过的面孔。
那个在茶馆独自饮茶、背负一柄古朴重剑的冷峻青年,特征与“开山剑”传人分毫不差;
街角处被几位气息同样不俗的老者隐隐拱卫着的华服少年,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身上的流云纹很好认,想必就是传闻中“流云山庄”那位备受瞩目的少庄主。
显然,有些备受瞩目的天骄身边,是跟着实力强大的护道者的。
更让辞九感到意外的是,连湖边那个皮肤黝黑、正忙着整理渔网和缆绳的租船大哥,身上也隐隐透着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势”。
虽然与那些天骄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那沉稳的呼吸节奏和手上厚实的老茧,都无声地诉说着他并非普通的船夫,至少也是个有些根基的练家子。
白曦径直走向那租船的大哥。
大哥抬头看见是她,黝黑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熟稔的调侃语气道:
“哟!这不是白盟主嘛!稀客稀客!您老这次怎么想起租我这小船了?”
他一边麻利地解着缆绳,一边促狭地挤了挤眼,“小的可还记着呢,前几年您头一次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好家伙,‘咔嚓’一下,把这偌大的湖面冻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跟踏着平地似的,‘嗖嗖’就飞过去了!那场面,啧啧,可把大伙儿都看傻眼了!”
白曦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无奈和抱怨:“别提了!还不是被家里那几个老顽固给念叨烦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让冻了,行了吧?”
大哥嘿嘿一笑,显然心知肚明。当年白曦初露锋芒,为了省事,直接用内力硬生生将整个湖面冻成了一条宽阔的冰道,踏冰而过。
结果呢?这神乎其技的一幕瞬间传开,引得无数并非参与会武、纯粹好奇或想沾点“仙气”的普通人蜂拥而至,都想看看这“冰封千里”的奇景,甚至试图在冰面上行走玩耍,差点酿成大祸。
自那以后,这“桃林会武”入口的规则里,就硬生生多了一条成文的规矩:严禁冻湖!
你要问为什么之前没这规矩?那还用说吗!在这规矩诞生之前,谁能想得到有人真能把这么大一个湖给瞬间冻上啊!
辞九起初还有些不解船夫大哥口中“冻湖飞掠”是何等景象,目光随意扫过开阔的湖面。就在这时,岸边人群忽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只见一位身着锦缎儒衫、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气定神闲地走到湖边。他并未租船,而是足尖在岸边的青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掠向湖面!他的身形异常轻盈灵动,每一次落下,足尖只在平静的水面上轻轻一触,点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身体便借力再次腾空而起,姿态潇洒流畅,仿佛踏着的不是水波,而是无形的阶梯。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已稳稳地“踩”在水面上,衣袂飘飘,如履平地般向着对岸悠然行去。
“快看!是‘百晓生’公子!” 岸边有人激动地低喊。
“天骄榜第十九位的那位?”
“正是!”
“啧啧,这内力控制,绝了!”
………
辞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飞掠”过湖的方式——凭借精纯的内力和绝顶的轻功,踏水而行!这可比乘船拉风多了。
然而,这番潇洒的表演显然刺激到了岸边另一位人物。一位身着雪白劲装、衣襟袖口缀满洁白翎羽的少女,见状发出一声带着不屑的“渍。”。她双臂微展,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一股无形的气流激荡开来,引得她衣上几片轻盈的羽毛无声飘落。紧接着,她足下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只真正的白鹤般凌空跃起!她的身法比那“百晓生”更加迅捷飘逸,每一次点水,几乎不见涟漪,仿佛只是借微风之力滑翔而过,速度更快,姿态更高远,眨眼间便追上了前方的身影………
“是鹤山派的那位!”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天骄榜第二十位!听说上次会武就惜败给‘百晓生’半招,屈居第二十!”
“嘿,这是不服气,当场就较上劲了啊!”
“有好戏看了!”
………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辞九和白曦所乘的小船也“吱呀”一声,被船夫撑离了岸边,缓缓驶向湖心。
白曦倚在船舷边,目光饶有兴致地追随着那两道在水面上你追我赶的身影,唇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她侧过头,对身旁看得目不转睛的辞九解释道:
“喏,看到了吧?”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那些对自己实力有十足把握,又存心想显摆的家伙,就会选择这种方式过湖。”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踏水而行,对内力的精纯度和轻功造诣要求还算高的,不过嘛,对于能跻身天骄榜前列的人来说,这点消耗倒也算不得什么。”
小船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波纹。
“但效果嘛,你也瞧见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万众瞩目,声名远扬。可比老老实实坐船渡过去,要威风多了,也快多了。”
白曦的声音混着水声,清晰地传入辞九耳中:
“不过也就那些愣头青喜欢这样,大部分都是低调坐船的。”
白曦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低调”之说,一片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将她们乘坐的小船笼罩。
原本洒在身上的阳光被完全遮蔽,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一艘堪称庞然大物的钢铁巨舰,几乎是贴着她们的小船驶过。
船身覆盖着铮亮的厚重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船头还矗立着一座造型夸张、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撞角,充满了粗犷的力量感。
巨舰掀起的波浪让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正大大咧咧地靠在巨舰高耸的船舷边。他脸上挂着得意炫耀的笑容,居高临下地对着下方小船上的白曦喊道,声音洪亮得如同打雷:
“哟嗬!这不是咱们英明神武的白盟主嘛!今儿个怎么屈尊降贵坐起这小舢板啦?”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调侃和欠揍感几乎要溢出来,“要不要上来,搭我这‘撼岳号’一程?保证又快又稳,比您这小破船舒坦多了!哈哈哈!”
纵使小船剧烈摇晃,白曦身形也像在平地一样稳当。她抬起头,看着甲板上那张写满“快来夸我”和“是不是快被我气死了”的欠扁笑脸,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和善”的弧度,同时右手五指缓缓收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回敬道:
“赵、天、钢!你个脑子里灌满了铁水的家伙!少在这碍眼显摆!赶紧给我——滚、蛋!”
那被称为赵天钢的青年显然对白曦的怒火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他指挥着巨舰加速驶离,船尾划开更大的浪花。随着距离拉远,他那洪亮但已变得微弱的声音,夹杂着水声和风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白盟主……别……这么凶嘛……当心……以后……真没人敢要……你咯……哈哈哈……”
小船在余波中颠簸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稳下来。白曦揉了揉被气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向身边一直好奇观望的辞九,解释道:
“刚才那个显眼包,是百炼门的少门主,赵天钢。他们百炼门世代以锻造神兵利器闻名江湖,手艺确实是顶尖的。只是这位少门主……” 白曦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性子跟他打出来的铁一样,又硬又直还爱显摆!就喜欢造些这种花里胡哨、除了大和重一无是处的大家伙出来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她顿了顿,看着那远去的钢铁巨舰,补充道:“不过,他们门里老师傅的手艺确实没得说。等此间事了,倒是可以带你去拜访一下,让他们给你量身打造一把真正趁手的好兵刃。”
辞九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关于百炼门,她听孔先生说过无数次。那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炼器大宗,无数成名高手的绝世神兵都出自其门人之手。这位赵少门主虽然行事张扬得有些滑稽,但这艘巨大得如同移动堡垒的铁甲巨舰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极具冲击力的招牌!它所到之处,无需多言,百炼门那“力能撼岳、巧夺天工”的名号,便已随着这庞然大物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里。这宣传效果,确实不错。
当小船轻缓地靠上湖心岛坚实的木质码头。踏上湿润的木板,一股与湖面截然不同的暖意便扑面而来,夹杂着湿润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辞九惊讶地环顾四周,在这盛夏时节,岛上竟是一片粉霞缭绕——连绵起伏的山坡上,茂密的桃林恣意生长,枝头繁花似锦,深浅不一的粉色花朵层层迭迭,开得正盛。微风过处,花瓣如雨般簌簌飘落,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清甜淡雅的桃花馨香。
“喏,” 白曦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指尖捻了捻那柔软的花瓣,“这就是为什么这里被称作‘桃林会武’。此岛得天独厚,地脉温热奇异,四季温暖如春,桃花终年盛开不败,算是一处难得的福地洞天了。”
岛上人声鼎沸,比湖对岸的小镇更加热闹。在纷繁的人流中,白曦目标明确,带着辞九径直走向一处由巨大青石垒砌、显得格外庄重的石屋——那里便是报名登记之处。
石屋内光线稍暗,一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石桌后。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形并不魁梧,然而当辞九随着白曦走近,目光无意间与老者对上时,一股无形的、厚重如同山岳倾轧般的“势”骤然降临!那并非刻意针对,仅仅是老者自身深不可测的修为自然流露的威压。辞九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气血瞬间凝滞,脚步不受控制地一顿,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蹙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候,另一股清冽如冰泉初融、却又带着锋锐与威严的“势”,如同无形的屏障般悄然升起,横亘在辞九与老者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绝望的压迫感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辞九只觉得胸口一松,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脸色也迅速恢复了红润。
“秦爷爷,” 白曦的声音带着熟稔的调侃,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辞九护在身后半步,“对我的人,就不必玩这套下马威了吧?吓坏了可不好。”
那被称为“秦爷爷”的老者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融化,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发出爽朗的笑声,眼中精光收敛,只剩下和蔼:“哎呀呀,人老了,一时失态,一时失态!主要是刚才这小丫头身上那股子内劲运转的痕迹,跟老夫一位老友的路数太像了!多年未遇,一时激动,没收住这身老骨头散发的味儿。” 他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他的目光越过白曦,温和地落在惊魂甫定的辞九脸上,声音放缓,带着长辈般的慈祥:“小姑娘,别怕。老夫只是好奇,教你武功的师傅,可是姓冯?”
辞九定了定神,虽然还有些心悸,但感受到白曦在旁,也就心定了,恭敬地点头回答:“回前辈,晚辈的武功根基,是跟随‘白阳城’的冯教头学的。”
“白阳城?” 听到这个地名,白曦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上绽开一个更加明媚的笑容,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轻快,“原来小辞九的家在那里呀~~” 她转向秦爷爷,“那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多了。冯教头办事一向稳妥,推荐信应该给你了吧?”
辞九闻言,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仔细保管的信封,双手呈上。秦爷爷接过,只是扫了一眼信封上特殊的印记和字迹,便满意地点点头,并未拆阅。他从石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枚沉甸甸的刻着繁复云纹和编号的木质令牌,递给了辞九。
“这就对喽!” 秦爷爷笑容满面,“回去之后,记得替我给那姓冯的老家伙带个好。就说——” 他故意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就说‘秦老妖’过些日子,要去找他讨杯老酒喝!让他把压箱底的好酒备上!”
辞九郑重地点点头,将令牌小心收好。这时,她惊讶地看到白曦也走到了石桌前,一副理所当然要登记的样子。
“你……你怎么也参加?” 辞九忍不住问道。
白曦转过身,眨巴着那双冰蓝色的大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表情,拖长了调子:“哎呀呀~小辞九忘啦?我也才十六岁呢~~这‘桃林会武’的规矩,可是二十岁以下的人都能参加的呀~~”
秦爷爷在一旁看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熟练地又拿出一枚样式相似但似乎更加古朴、边缘泛着淡淡玉泽的令牌递给白曦,一边递一边摇头笑道:“你这丫头片子又来掺和……唉,你这一参加啊,这届其他那些心高气傲的小家伙们,怕是又没得玩喽!”
白曦接过那枚特殊的令牌,在指尖随意地转了个圈,笑容灿烂又带着点小小的得意,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那也没办法呀~~总不能因为怕打击别人,就不让我玩了吧?秦爷爷,规矩可是您定的呢!”
…………
辞别秦爷爷,岛上有为各地赶来的年轻才俊们准备的住宿区。
依山势搭建的木屋鳞次栉比,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
白曦却看也没看那热闹的住宿区一眼。她拉着辞九的手腕,脚步轻快地拐上一条更为清幽的石阶小径,径直朝着半山腰那片开得最为绚烂的桃林深处走去。
“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歇脚。” 白曦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笑意。
穿过几株枝干虬结、花枝低垂的老桃树,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巧雅致的院落静静坐落于此,四周被繁茂的桃林温柔环抱。
青石垒砌的矮墙爬满了碧绿的藤蔓,推开虚掩的竹扉,里面是一个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的小院。
几块青石板铺就的路径,通向一间格局精巧的木屋。
屋前还有一小片空地,桃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上面纤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理。
“喏,到了。” 白曦松开辞九的手,推开木屋的门扉,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我在岛上的落脚点,清静些。”
辞九跟着走进屋内。
屋子不大,陈设简洁,但一应俱全。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糊着素纱的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内室时,脚步不由得微微一滞。
内室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张床榻。
一张尺寸明显远超单人所需的舒适宽大的床榻,正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
辞九的目光在那张大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转向身边笑容依旧明媚灿烂的白曦。
她清亮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了然和狐疑。
这个人……从提议住一间客栈房开始,到昨晚的同塌而眠,再到此刻这特意带到的、只有一张大床的“清静”居所……这一连串的安排,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早有预谋、步步为营的味道。
白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辞九那充满审视的目光,她径自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让带着桃花香气的暖风更多地涌进来,声音轻快得像只小鸟:
“怎么样?比下面那些人挤人的地方强多了吧?安心住下,好好准备比试!”
辞九看着白曦那副坦荡模样,再看看那张不容忽视的大床,最终只能默默地把满腹的“预谋论”咽了回去。
算了,人在屋檐下,何况这屋檐确实挺令人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