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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敲了两下,里间无人回应,他等了等,索性自主主张走了进去。
    推门,苦涩的药气扑面而来。
    床榻上,纪宁一如往日地躺在那处,萧元君则坐在地上,趴在床边一动不动。
    赵禄生放轻脚步,待走到了跟前才发现帝王并未入睡。
    “陛下?”他轻唤。
    萧元君听到声响,好半天才有反应,他嗓音沙哑,“道士找到了?”
    每每来除了这一句,他再不问其它。
    赵禄生欲言又止,本想斟酌着回话,可一想到事出从急,就由不得他再顾忌帝王的心情。
    “还没消息。”他抖开皮纸,“淮将军来信,北狄大军压境,恐有战乱发生,还请陛下作主。”
    “……”萧元君灰败的眸底激起涟漪,他直起腰,“你说什么?”
    赵禄生将皮纸呈上,说得更为仔细了些,“信上说,北狄几次三番派小队袭营,后又调遣大军,往启国边境逼近了五十里。淮将军认为,北狄进攻的意图明显,我军需早做准备。”
    萧元君似是在消化讯息,片刻缄默后,他憔悴的面庞生出怒色,“无耻蛮夷。”
    他松开握着纪宁的手,强撑精神站起来,“到外边去说。”
    二人走到外厅坐下,萧元君要来那卷皮纸,将信上内容复又看了一遍。
    看完,他眉心的褶皱更深,“北狄的进攻比前世早了。”
    赵禄生道:“这些年他们一直伺机而动,我想,此次定是纪大人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让他们觉得时机已到。”
    萧元君沉眸,“淮将军可有收到消息?”
    赵禄生不敢确定,“信上看不出,但北狄既然都知道了纪大人的事,淮将军那边恐怕是迟早的。”
    敌军逼近在即,此时若让淮兰花知道纪宁病重,怕会扰乱军心,不利于作战。
    脑子里纷纷杂杂的思绪堵成了一团,萧元君顿觉头痛欲裂。他扶着额头,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主意。
    赵禄生见状,提议道:“陛下,臣认为纪大人病重一事需竭力隐瞒,就算北狄拿此事做文章,你我也要极力否认,不可泄露实情。”
    前世战初时,纪全安受埋伏身亡,此事对淮兰花打击巨大。同样的情况,谁都不敢保证,若纪宁病重的消息传出去,不会对淮兰花有影响。
    赵禄生的决策的确稳妥,但萧元君却迟迟不点头。
    他道:“淮将军知道世安有旧疾,加之北狄忽然进犯,她不会不生疑,稍一打听她就能知道真相。你我若极力否认,反倒会让她心急。”
    瞒也不是,不瞒也不是。
    赵禄生问:“那该如何?”
    萧元君的目光穿过薄纱,落到后方的床榻上,“现在还有一个林嚯在淮将军身边,你我不要自乱阵脚。”
    他思绪飞快流转,“世安病重的消息要瞒,但不必瞒着林嚯,还要如实告诉他,这样一旦淮将军知道真相,林嚯可以及时安抚……此外,即日起任淮兰花为主帅,林嚯为副帅,北狄一旦有异动,不计代价全力歼灭。”
    赵禄生虽有顾虑,但此时此刻最该一致对外,他道:“好。就依陛下的计划行事。”
    深夜,醉颜前来换班照顾纪宁。
    萧元君则埋首书案,依靠前世的记忆,绘制北狄的布防图。
    淮兰花和纪全安的死,始终是纪宁的心结。
    如今虽有林嚯随行,但萧元君仍旧不放心。
    烛火摇曳,不知不觉燃到了尽头。
    赶在蜡烛熄灭前,案前的人停住了笔。
    火光势微,萧元君搁下墨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
    他冲里间唤道:“醉颜。”
    醉颜闻声走了出来,“陛下什么事?”
    萧元君指着布防图问道:“我记不太清,你过来看看可有遗漏?”
    醉颜立在案前,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道:“大致是这样,没什么遗漏。”
    如此,萧元君放了心,“待墨迹干透,尽快派人送去北疆,交给淮将军。”
    “是。”天色已晚,醉颜看了眼倦容恹怠的帝王,心生不忍,“陛下今夜去隔壁睡一晚吧。”
    这些天纪宁病了多久,萧元君就衣不解带照顾了多久。再这样下去,醉颜是真怕他吃不消。
    萧元君摆手,“不了,在这里守着他,我睡得才踏实。”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绕开醉颜,朝纪宁走去。
    坐在床边,他伸手覆在纪宁的额头上,半刻后,他抽回手,“还好,今夜他没发烧。”
    闻言,醉颜走近,又听萧元君问道:“那道士呢?还没找到吗?”
    醉颜低眉,“找了几个,拉去给金阿瞒辨认,结果都不是。”
    这些天萧元君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但没有一次是肯定的答复。
    一个月的时间像悬在他和纪宁头上的一把刀,而如今这把刀,正一天天地逼近。
    可奇怪的是,那些曾经折磨得他不知所措的情绪,反而一天天地淡去。
    萧元君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在每次守着纪宁,同他呢喃时都不曾提过。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可以回来一次,也可以有第二次,他不会和纪宁分开,永远不会。
    案上的烛火燃到了头,屋内陡然暗去一半。
    醉颜转身,取了根新的蜡烛前去更换。
    一半的光亮里,萧元君凝视着纪宁,朝他额间落下一个吻。
    很快,另一半烛光将房间照亮,萧元君抬起头,猝然对上了一双寂静的眼眸。
    纪宁半睁着眼,神态迷蒙,他看了一眼萧元君,而后意识好似支撑不住眼皮般,又合上了眼。
    萧元君不敢出声,怕吓着人,他一动不动盯着纪宁,期盼他能有新的反应。
    足足半炷香后,纪宁颤了颤眼睫,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张唇,长久缠绵病榻,让他的嗓子失了声。
    萧元君看见他的嘴唇在嚅动,却什么都听不清。
    他贴耳凑近,“你要说什么?”
    纪宁一轻一重地喘着气,艰难挤出两个字,“伯。母。”
    这次萧元君听得一清二楚,他问:“你在担心淮将军?”
    纪宁眨了一下眼。
    萧元君又问:“你睡着的时候,能听到我们说话?”
    纪宁又眨了一下。
    如此,萧元君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握住纪宁的手,叫他放心,“淮将军上次回京,入宫向我求圣旨时,我提醒过她要小心北狄的陷阱。现在林嚯在她身边,我也画了北狄的布防图,准备送去边疆,他们定会平安无事。”
    纪宁听罢,仍是拧着眉,他动作迟缓地看向书案。
    萧元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反应过来,立马叫醉颜取来图纸。
    图纸呈到眼前,纪宁侧着头,一言不发。
    他目光凝聚在纸上,直至看完了每一处笔墨,才吃力地收回视线,朝萧元君皱了皱眉。
    见状,萧元君知是图纸有问题,忙吩咐醉颜去拿笔墨。随即低头,对着纪宁小声说话:
    “我扶你坐起来,我指你说,好不好?”
    纪宁眨眼,以示同意。
    萧元君褪掉布靴爬上床,他弯下腰,一手穿过纪宁的后颈,一手搂着人的身子,只是稍稍使了点力,纪宁便跟着他坐了起来。
    尽管这些时日他是看着人一点点消瘦的,可纪宁的单薄还是让他狠狠心惊了一下。
    拿完东西的醉颜走了过来,萧元君回神,抬手抚上纪宁的脸,拨过他的脑袋靠上自己的胸膛。
    而后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才接过醉颜递来的笔。
    醉颜双手举着展开的图纸,立在床边。
    萧元君手握墨笔,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依次用笔尖将图纸扫了一遍。
    每指一处,他就细心观察纪宁的反应,见其皱眉,便将笔尖指住的地方做上标记,仔细询问意见。
    纪宁刚醒,体力不济,常常说上几个字就要歇一歇。
    几人配合着,完善了几处细节。
    改完,确认无误,纪宁眨了下眼。
    萧元君搁下墨笔,见他面色比方才更显苍白,忙护住他的头,将他放平到床上。
    “你歇着,我去重新画一份布防图。”
    纪宁皱眉,呼吸忽然变得急切,他提住一口气,话音伴随咳嗽,从喉咙里呛出,“别咳咳!咳咳咳——”
    萧元君止了动作,紧忙将人重新揽进怀中,“不着急慢慢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
    他一面帮纪宁抚着胸口顺气,一面安抚。
    纪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僵硬的手掌,拽住萧元君的衣袖,一句话分成了四段才勉强说全,
    “陪我……待……一……下……”
    赶在他的手掌滑落前,萧元君伸手接住,“好,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醉颜反应极快,“我去外面守着。”
    说着,他收好了图纸,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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