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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这就是钢琴的魅力了。
    不似雕塑,不似绘画,创作出来就永恒的存在于那里。
    钢琴家与每一位观众,都是一期一会的缘分。
    闻染听着身后无数观众发出低低“哗”的赞叹音。
    许汐言今日的丝绒礼服款式特别,相较于她常穿的暗红,今日的颜色稍亮一度,似一团火在她身上灼灼燃烧。
    一边无袖,另一边则是长袖,顺着她纤细修长的手臂裹下来,一直到手腕位置。
    许汐言站在台上,没有笑。
    那让她显得又美丽,又肃穆。
    闻染坐在台下,舞台射灯就像那天她站在练习室外的月光,细细密密的,扎出心脏上的疼。
    全场观众或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许汐言从未穿过的长袖礼服包裹下,是怎样的伤痛。
    许汐言的神色永远那么淡然,一抚裙摆,在琴凳落座。
    她的视线垂落于钢琴,像是在与一位相伴已久的老友打招呼,又像在与一位交手无数的对手惺惺相惜。
    接着她高高扬起手臂,以许汐言招牌的动作,以那出现于无数海报上的经典动作。
    闻染垂头摁了摁自己的眼角。
    指尖触到一抹温热。
    怎么许汐言还没开始弹之前,她就已经哭了。
    为什么许汐言非要面对这样的折磨。
    跟自己较劲的。跟钢琴较劲的。
    接着,“嘣——”
    许汐言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之后旋律行云流水的,自那全世界最矜贵的指尖流淌。闻染阖眸听着,所有的音符在耳畔汇聚成极端的冲撞。
    这首奏鸣曲就像矛盾体本身。
    它是动荡里的抗争。是暴雨中的火焰。是沉思者的呐喊。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主义。
    所有观众坐在初夏的演艺厅里,被许汐言用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唤来的一场狂风暴雨,淋了满身。
    文化或许是有国界的,但情感没有。
    这是贝多芬对十八世纪欧洲文化巨变和生活重压的感悟,但许汐言靠自己的演绎,把它变成了每一个人自己的故事。
    许汐言的弹奏,完整得像是从地壳深处刚刚挖掘出的净透水晶。
    只有闻染知道,许汐言是怎样把那块水晶高高举起,亲手砸得粉碎,然后指尖染血的把其中的杂质剔除出来,再一片片的拼凑完整。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尘埃落定。
    剧场里静得宛若方才期待许汐言出场的时候。
    没有人鼓掌,所有人呆呆坐着,甚至听不到什么呼吸的声音。
    早有人说,许汐言的一首《悲怆奏鸣曲》,是来为人间重新定义美和悲怆。
    可只有身临其境沐浴在这样一场“暴雨”之下,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汐言饱满的胸腔微微起伏,比平时多坐了半分钟,起身,走到舞台边沿,扫视过整个观众席。
    然后深深的鞠躬致意。
    掌声并不热烈,先是稀稀落落的,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最终也并未形成雷鸣之势。
    所有人都沦陷在那样的震撼里,久久回不过神,连双手都不听使唤。
    许汐言直起腰来,望见闻染,唇边勾出一抹笑,退下舞台去了。
    整场大赏演奏顺利完成。
    闻染发现,她其实又完全能明白许汐言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因为钢琴就在那里。
    因为许汐言还活着。
    那么许汐言,注定就是要弹奏钢琴的。
    ******
    所有音乐家要集体谢幕,闻染先去周贝贻的休息室,等周贝贻给她这次调律的反馈。
    这里空无一人,她把自己的包放在腿上,终于有机会把里面的明信片掏出来看。
    那些从许汐言抽屉里拿来的明信片,一张张,全是世界各地的海。
    蔚蓝的。湛蓝的。黯蓝的。墨蓝的。
    有大半年的时间,许汐言没有回国工作,国外工作之余,她去了世界各处旅行,微博上时而流传出她被粉丝拍到的照片。
    她在波普特罗冲浪。在开普敦坐缆车。在尼斯逛有着黄赭色外墙的工匠商店。在塞舌尔看史前森林的巨型椰子树。
    闻染看着那一张张明信片,印着各种不同的坐标,后知后觉发现许汐言所去的那些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一片美丽而宁静的海。
    那些明信片一张张都写着闻染的地址,却没有邮戳。许汐言从不曾把它们寄出,而是自己从世界各处带回国来,塞进抽屉深处,然后走到闻染面前云淡风轻说一声:
    “闻染,好久不见。”
    第78章“至少这句话,让我先说。”
    休息室门被推开的时候, 闻染正把那些明信片收进包里。
    跟着周贝贻一同走进来的,还有工作室负责周贝贻的团队。大家都在鼓励她:“跟汐言同台又弹同样的曲子正面较量,发挥成这样很不错啦!谁会在面对许汐言时没有遗憾呢?”
    周贝贻:“谢谢。”一个人坐到化妆镜前去卸妆。
    团队在一旁商议接下来的宣传策略, 闻染背包过去坐在周贝贻身边,轻声说:“恭喜。”
    周贝贻咧嘴:“还真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跟我这么说。”
    “为什么不该恭喜?”闻染一张面孔总是静定:“你已经发挥到自己的极致了,没有任何遗憾了。”
    “可是你呢?”
    “我怎么?”
    周贝贻微一扬唇,用很低的声音问她:“你在面对许汐言的时候, 又有没有遗憾?”
    闻染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
    周贝贻垂眸看一眼她的小动作, 重新抬起化妆棉摁在自己眼上, 唇角仍是笑笑的:“我知道你要去找她了。”
    “贝贻。”
    “闻染姐,你现在可别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啊。”
    就像你也不会愿意跟许汐言做朋友一样。
    闻染这才站起来:“那, 我先去了。”
    周贝贻:“嗯。”
    闻染背着包转身离去。
    周贝贻将摁在眼上的卸妆棉片拿下来,默默望着闻染的背影。
    卸妆液浅浅的沁进眼底?*? , 原来看一个人的背影,是这种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有许汐言呢。
    可是,也还好这个世界有许汐言呐。
    ******
    主办方为了便于管理, 在每间休息室门前贴了音乐家的名字。
    闻染背着包往里走, 走到走廊最尽头,望见那好似天生自带光芒的三个字——「许汐言」。
    她敲了敲门。
    来应门的是陈曦,见是闻染, 先是唤了声:“闻小姐。”
    又用嘴形问她:“f1有没有事?”
    闻染摇摇头。
    陈曦又用嘴形问她:“你找言言姐?”
    闻染点点头。
    陈曦于是掌着门, 扭回头用尽量不显得吃瓜的语气说:“言言姐, 闻小姐找你。”
    语调明显扬着。
    门里面没有动静。
    闻染自己拉开门,走进去。
    陈曦讶异了下,许汐言坐在沙发前, 面前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水,抬起眼来瞧着闻染。
    然后跟陈曦说:“你先出去吧。”
    陈曦:“啊?我先出去啊?”
    许汐言看着她。
    陈曦:“哦……那我先出去吧。”
    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替她们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许汐言演出后喜欢清静,休息室里本就只有陈曦一人。这时,便只剩下闻染和许汐言。
    闻染走到许汐言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许汐言的右手一直搭在膝头,冲她笑了笑:“现在够厉害的啊。”
    上次冲进她房间就是。
    这次冲进她休息室也是。
    进来坐下了,又还是那样安安静静、乖乖顺顺的脸。
    对她说:“恭喜。”
    许汐言压压下颌:“谢谢。”
    闻染问:“怎么做到的?”
    许汐言这次神经炎的发作,明显比上次在摩洛哥更严重。
    许汐言并不对她隐瞒:“练习。”
    “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就是大量的枯燥的乏味的练习,听到自己有弹错的音,就剔除出去,直到弹对为止,再记住那时肌肉的感觉,反反复复的练。”
    “直到形成肌肉记忆,无论大脑怎么受疼痛影响,我让我的双手……”她抬了抬自己的手,又扬唇而笑:“形成自己的意志。”
    闻染看着许汐言。
    许汐言勾了勾唇:“很变态是吧?”
    闻染问:“只是这样吗?”
    许汐言:“不然呢?”
    闻染站起来,走到许汐言面前。她的影子和她的人一样纤薄,可她正正好好站在许汐言的面前,影子就把许汐言整个笼进去。
    许汐言的呼吸顿了顿。
    闻染倾身,越来越靠近,许汐言已可感受到她皮肤微热的温度:“闻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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