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报仇？
「阿兰娜，走吧。」加百列在我放下刀叉后微微一笑，语气像是唤一个即将登台的表演者。
我起身，顺从地走到他身侧。薇薇安无声地跟在我身后，而更多的侍从也迅速排列成队，稳稳守着队形。唯一没出现的，是艾利森。
我不禁松了口气。经历了那场纠缠后，我实在无法想像要怎么面对他。他的靠近会让我窒息，而那双曾经压制我的手，仿佛还留在我的皮肤上。
我们走出大门，踏上石阶，迎面而来的不是预期的静谧空地，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白羽翼与光影交错的聚集。
整个广场挤满了天使。他们身形挺拔，衣着几乎清一色是浅金、白、银这类神圣色系，排列得井然有序，像是随时可以升空的军队。他们一眼便能辨别我与他们的不同。
当加百列踏出那一步时，整片人海竟同时鞠了一躬。
我怔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加百列察觉我的迟疑，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别怕。他们会为你喝采的。」
他站定在阶梯正中央，张开双臂，声音清朗有力，传遍整个空间：
「各位，感谢你们在这场突召中出席。我相信你们这些日子早已听闻传言，今日，我要让谣言成真。」
天使们纷纷抬头注视着他，而我，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捧上高台的猎物，没有逃脱的选项。
「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位特殊的人。她不是天使，也不是魔使，更不是吸血鬼。她是当今世上最独特的存在，拥有魔使与吸血鬼的血统，她是『未来可能改变世界平衡』的钥匙，阿兰娜?德依。」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往前拽去。
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在我脸上，我被推到上百双眼睛前。他们的目光炙热，像是看到希望，又像看到传说的化身。掌声与欢呼声迅速响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我怔怔地站在阶梯前方，浑身不知该如何摆放。这些目光……是信任？是期待？还是利用？
除了帕克与崔斯坦之外，我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看过了。在邓波，他们尊我、惧我、利用我，却从未真正信我。
而现在，这群天使居然为我鼓掌？
加百列等掌声渐歇，接着开口：
「我将正式收养阿兰娜为我的义女。从今以后，她将是我家族的一员。请大家给予她相应的尊重与礼遇。我会亲自指导她，并让她为我们的目标，实现秩序与重建未来效命。」
我浑身一震。
他说出口了。当着所有天使的面，宣告我的身分转变。
我勉强扯出一抹表面上的冷静，眼角扫过四周，却仍不见艾利森的身影。
那种空缺感让我更难安心。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来，是在反抗，还是在酝酿什么？
我心中泛起一丝阴影，而另一个更刺痛的疑问也浮上心头。
天使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这里是高洁、秩序的象征吗？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被封印了魔法，却还要被他们当成力量的象征？
加百列搭上我的肩，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笑一个。这是属于你的时刻。」
我迟疑地抬头，朝天使们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不属于我，却是我现在唯一能戴上的面具。
回到大厅时，加百列神情轻松，似乎心情颇佳。他一见到我便笑着问道：「阿兰娜，你和艾利森相处得怎么样？接下来他就是你的哥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我脸部肌肉差点绷不住。那声「哥哥」像根尖针刺进胸口，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几乎发抖地说：「很好…他对我很好。」
加百列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你跟我到叁楼一趟，我要给你看看这里曾经的历史，吸血鬼留下的。」
我咬紧牙关，压下体内翻涌的情绪。真不知道他若知道艾利森刚刚对我做的事情，还能不能说出这样话。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吗？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天使的样子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地跟上他第一次走上叁楼。这层楼的结构与二楼相仿，但我瞥见走廊右侧尽头有一间灰尘覆盖、门半掩的老旧房间，像是很久没人使用。我略过它，紧跟加百列走进他的房间。
他房内装潢华丽，几乎可以与博物馆相提并论。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垂在落地窗两侧，阳光洒落在一张雕花书桌上，两旁高耸的书柜塞满泛黄书册，空白的墙上则挂着几幅斑驳的画作，全都是天使的身影。
他坐到书桌后，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神坚定：「你在雷伊曼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告诉你吸血鬼是自己回到地球的？」
我点点头，心里戒备着。加百列凝视着我，缓缓开口：「其实不是这样。吸血鬼最初是在二十世纪时逃来天劫斯的，为了躲避人类战争。我们本来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天使甚至把他们当作家人看待。」
他语气一转，冷意涌出：「但后来他们开始争夺主导权，想夺走我们天使的领导地位。结果不但没成功，还毁了这个地方。我们不得不将他们赶走。」
我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冷声问道：「我要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在骗我？」
加百列淡淡一笑，像是早料到我会这么问。他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一个黑木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伸手附上。
纯白的魔法光芒流入盒中，盒子立刻投射出立体影像，仿佛是一段被记录下的回忆。他说：「这是当年幸存的天使根据记忆所制成的魔法场景，看完你自然会懂。」
光芒逐渐清晰，一个破败的天劫斯映入眼帘。天际是混浊灰濛的，空气中仿佛飘着细微的硝烟与血腥味。城堡已成瓦砾，天空被厚重的粉尘覆盖，只剩一道模糊的光影。
我仿佛站在一名天使的视角，透过他的双眼看见混乱的战场。四周是身披白衣的天使与穿着深色袍子的吸血鬼在厮杀。魔法与剑影交错，一波波震荡心神的冲突。
画面晃动，那天使闪避一道吸血鬼的魔法攻击，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他身旁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染长袍。他奔向的方向似乎是我现在所在的城堡，但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群吸血鬼。
他慌张冲上前，大喊：「让开！大人！您还好吗？」
吸血鬼不屑地让开路，但那高傲的神情中充满戏谑与残忍。他跑向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男人，那男人全身染血，气息微弱，连站立都困难。
他看到那天使，脸色骤变：「你来干嘛？我不是叫你去叫救兵吗！」
「大人，我不能丢下您…而且我还要保护加百列啊！」那天使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心头一震，看向此刻坐在对面的加百列，难道他就是那个婴儿？
那男人轻轻笑了笑，满脸疲惫与不甘：「我命不久矣，史蒂夫。你一定要保护加百列逃出去…」
他将加百列递给天使后，怒吼一声，转身朝吸血鬼群冲去。史蒂夫则紧紧护住怀中婴儿，不断奔逃，身后是一路追杀而来的吸血鬼。
逃亡的路途漫长艰辛，直到他被逼到一条溪流前。前方十来名吸血鬼将他包围，为首者冷笑：「你逃不掉了，交出孩子，也许我们会饶你一命。」
史蒂夫抱紧婴儿，咬牙怒道：「想都别想！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们碰他！」
他举起魔法之手，与吸血鬼们厮杀。他杀死数人，却气喘如牛，浑身是伤。当更多的吸血鬼涌现，他低头凝视婴儿，喃喃道：「对不起…我可能…保护不了你了……」
画面在吸血鬼扑上的瞬间黯淡下来，最后化为一片寂静的黑。
我怔怔地坐着，看着加百列平静的脸，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静静地听着加百列说：「那个人最后死了。他是我父亲最忠诚的侍从，你也听到了，他叫史蒂夫。那画面里抱着婴儿的，就是我。」
他语气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后来是当时在地球探勘的大部分天使回来，救下了我。不过……我父亲最终还是死了。」
我看着他眼神黯淡，开口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吸血鬼贪婪无度，杀了你的亲人，毁了你的家园……你想报仇？」
他点头，目光锐利得像是穿透一切：「我想要夺回地球，让吸血鬼彻底从这世界消失。我也知道，现在的地球早已不再像你记忆中的模样。气候变迁让它破碎不堪，而我们，才是唯一能保护它的种族。」
我低下眼，缓缓问道：「那你有办法修复它吗？还有……如果你想用我的魔法，为什么要封住它？」
加百列盯着我看了片刻，微微一笑，语气近乎柔和：「我有我的方法，你只需要相信我。至于你的魔法，等你值得信任了，我自然会还给你。」
我心口一紧，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相信他们？
我早已不再是那个会轻易相信世界良善的女孩。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相？还是另一场包装精美的谎言？
我想起当初在营地里，吸血鬼导师们得知我被天使重伤的反应。梅瑟琳娜明显早知内情，却只是冷处理，像是事不关己。没人质问，没人安慰，甚至没人惊讶。
他们，也许从未真正在乎我。只是把我当作某种棋子而已。
加百列起身，对我微笑，语气意味深长：「好了，阿兰娜，你今天的任务到此为止。回去好好休息，想清楚你看到的是什么，该相信什么。」
我站起身，无声地离开房间，在门阖上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寂静，像是整座城堡都在窥视我，等待我做出某个选择。
或许，加百列说的没错。吸血鬼确实有他们不愿让人知道的黑暗过往。而历史，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东西。
走廊那间废弃的房间吸引着我视线。我脚步微顿，原本打算靠近看一眼，但想到加百列说过会随时监控我的位置，我最后还是压下好奇，安静地下楼。
回到房间后，我瘫坐在窗边，望向窗外。
天色已晚，月光在庭园洒下淡淡银光。下方的喷泉还在缓缓流动，石板路蜿蜒穿过树丛，看来通向另一区，但不是我早上去过的那片花园。
我晃着脚，双手撑着窗台，望着远方，心中乱成一团。
我该相信谁？还有谁值得我相信？